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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是為了遺忘而不是憎恨

嘿,你好嗎?有多久沒給你寫信了?

我過得如何?你應該知道吧。而我自己真的清楚?雖然過日子的人是我,但總覺得只是被推著走,悶著頭睡,低著頭吃,張開眼就看見太陽露臉,倉卒地上工,擾擾攘攘直到夜幕變得伸手不見五指。真的有這麼黑?也許是內裡的想像,這世界沒有了你,之於我該是一種沉寂的黑、厚沉沉地將我深埋。

我還是笑,也非皮笑肉不笑那類,只是滲不入心坎,那種明亮而開朗真誠的歡暢心情,在你避著不見的那一年就已經背棄了我,你的死訊更是迫得它們逃之夭夭,而那人則成了無形的屏障,將我牢牢困住在安全帷幕裡,也像道影子,緊隨在我身後,只要我願意,轉身就能見著一雙炙熱的關注眼神;只要我願意,伸手就能攀住能穩當倚靠的厚實肩膀。

然而時序交替,春夏秋冬景色更迭一回又一回,那人依然是影而我仍是光?也或者其實他才是我的光?你有答案?當你意欲在離世之後將我後半生交託給那人,還為此沾沾自喜之際,是否曾預想兩人之間會演變成這等僵滯如陌人的狀態?

納悶人是怎麼從二十開外的熾烈青春走向靜謐安然的四十啷噹?線索是叢生亂竄的白色髮絲;頓悟是已然消失的腰圍、再不復平坦的小腹以及那天趕著出門,翻翻找找,衣櫃裡竟再覓不著適身衣服的窘迫。

醍醐灌頂,大概就是當下的感受。

站在立鏡前,看著一臉狼狽的自己,忽忽感受到時光的摧朽,這具肉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走樣變形?我扭起腰腹間的贅肉,暗忖,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游泳圈!

驟然間,震天價響的呼吼聲,嚇得我踉蹌了身子,左腳一絆,險些撞上床頭櫃……

「妳還在磨蹭些什麽?」一把躁急又不失甜脆的嗓音,不住地叫嚷,「飆車都來不及了。快一點!」

這樣態,你應該不陌生吧,沒錯,還是來去風馳電掣的芝芝。

我倉皇地、兩步併成一步地飛奔下樓,喘著氣,還來不及開口,芝芝就已經睨了我一眼,嘟嘴道,「我就知道會這樣。」

只見她快手快腳地,奪走我手上的衣服,扯起丟擲在沙發上的包包、拉住我的手,就往外奔,才踏出玄關,我的鞋已經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,一雙腳丫子才剛套入,腿已經抬起成跑步姿勢,砰的一聲,門奮力地道了再見,奔出長廊,陽光刺眼,我還企圖伸手遮掩,芝芝還不住嚷,快快快!

出了巷口,還看不見車的身影,但芝芝緊扭住我的手,跑得急切,痛恨跑步的我根本喘得無法揚聲抗議!路人疾奔的姿態也許尋常,但芝芝從來都不是路人甲乙,她一身粉色洋裝,斜肩設計、布料直挺又不失唯美浪漫,俐落剪裁,甜美俏皮盡現,腳趿一雙設計簡約的珍珠色高跟鞋,即便狂奔也無法抹煞優雅的姿態,這樣的風景怎能不教人駐足驚呼,更遑論還扯著一個衣衫不整、披頭散髮的女子!隱約中,我似乎還聽見陣陣朗朗的加油聲,錯身而過。

等我終於可以喘口氣,人已經在副駕駛座上,隨即聽見「快繫上安全帶」,話聲剛落,車子已經發動,咆哮聲起,MINI COOPER已經安步當車地上路。

直到此時,我才聽見芝芝大口喘氣的聲音,一轉頭就橫眉豎眼地嚷,「妳可是伴娘耶,怎麼可以遲到啊!」

「所以我才說找別人啊。」我也很懊惱,手上的安全帶才剛繫好。

新娘是芝芝的助理裴敏,你還記得她接手阿尹的工作吧,你離開多久我們就認識裴敏多長,那年她剛大學畢業,蹦蹦跳跳地來到公司,說是路過,才瞥一眼就被辦公室裝潢設計的簡約模樣所吸引,因此就想著,能在這裡工作一定很棒,她說尤其頭頂那一方天井,陽光隔著透明玻璃兜頭淋下,多麼恣意暢快啊。

頓時弄得一屋子人瞠目結舌,難道這就是所謂的「初生之犢不畏虎」?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,櫃台總機正準備開口請她離開,冷不防,卻見芝芝從辦公室探出半個身子,喊道,「丫頭!妳進來一下。」

裴敏左瞧右望,這才一臉淘氣地指指自己,笑嚷,「我嗎?」也不等芝芝回答,就又蹦蹦跳跳地進了辦公室,隔天,她爽朗熱情的早安聲,迴盪在公司每個角落。

從此她和芝芝成為並肩作戰的最佳拍檔;芝芝協同部門同事奮不顧身在業界橫掃千軍,裴敏則八面玲瓏適時相助,一而再地刷新部門業績高峰,即便數次遭逢經濟蕭條大難,也能持平穩住部門營業額,那可是多少個加班的夜晚、犧牲多少例假日才得以換得的患難真情!

而這份情誼也延伸至我身上。是怎麼開始的?說是芝芝和阿尹共謀的技倆也不為過。

一見鍾情不單單只發生在男女之間,同性相與也有這樣的直覺感應,是芝芝起了頭,聘用了裴敏,引介給阿尹之際,兩人靈光乍現,心有靈犀地,都把心思往我這邊轉,很快地,裴敏走入我的生活,彷彿一道金光,逐日逐日燃亮我閉鎖枯朽的心房。

自此,連同那個人,分別化身四大行星,以我為軸心,自成一個太陽系,在各自生活圈忙碌自轉之際也圍繞著我公轉運行,然而我早燃燒殆盡,只想失去重力,往宇宙深處墜落。

這等制衡策略是否奏效?某個程度而言,答案是肯定的。

那是關於離開。我沒能出發走訪世界各地。出走這件事情,從我決定上路後,阿尹和芝芝從沒停止遊說說項的工作,密度之頻繁簡直是疲勞轟炸,徒讓我離開的心意益發堅定,兩人好言相勸不成遂逐漸演變成威脅恐嚇,我只當耳聾眼盲聽不見看不著,直到見我一切準備就緒,行程表規劃妥當,行李也裝箱鎖上,只餘塵封的護照需要更新,正等著旅行社快遞取件,順便代辦各國簽證。

阿尹終於火冒三丈,硬生生搶走裝載護照的信封,義正詞嚴地宣告,「妳以為他會放心讓妳一個人遠走他鄉!」

「不准又怎樣!」我橫過身,一把奪回護照,負氣地嚷,「有本事就讓他自己來擋。」

倏忽之間,鴉雀無聲,連我自己也愣住了。這等怨懟的語氣,真的屬於我!難道內心深處我始終沒能對你選擇仳離的方式釋懷?不知何時淚珠已然滑落,一滴滴淌灑在銘黃色的信封上。

是芝芝率先開口打破寂靜,「喝杯茶吧。」隨即將冒著蒸騰熱氣的馬克杯放入我手中,順手取走那只肇事的信封。

「他真的不會讓你一個人上路的。妳心底清楚。」她伸手環住我的肩,輕聲說道。

而那個原本垂低著頭靠窗站著的人,突然開口,幽幽地說,「去也好,留下也罷,只要覺得快樂就好。如果是擔心安全或者其他,我可以跟著,一路上也已經拜託朋友幫忙照應打理。」

那話教我終於抬頭看向他,莫非他早就打定主意要一路跟隨我出走!

「哈,」芝芝為轉化氣氛,嬉鬧地舉起空出的另一隻手,掄起拳,作勢朝那人揮了一拳,睨眼嚷道,「你以為自己跟得了!」

只見那人聳了聳肩,不發一言,眉眼一挑,眼神忽而變得銳利,桀驁不馴的姿態,卻教我看得發愣甚至有些膽怯。

這不是你!

這等冷峻的姿態,從來不曾在你臉上現形。溫暖才是你最吸引我的特質,儘管你也有自己的壞脾性,某些荒謬的堅持,但都是對自我的要求所致,待人接物還是崇尚以和為貴,該發怒的時候,當然也不刻意遮掩,但總不至於讓當事者過於難堪、驚駭,也因為純粹針對事情處理而不攙入個人好惡,因此鮮少惹人憎惡,當然還是有例外的狀況,但你還是會想辦法圓場,無論對方的回應為何,你總說,至少自己努力過了,這樣才對得起自己。

換言之,你是常人口中那種「好鬥陣」的人,冷峻、教人不寒而慄從不曾是你周身散發出的氛圍。

孿生相似的真的只有外形?內裡真可能迥異,一如黑夜白天?一如明亮與暗影?

那麼這段時間,我怎能還是把那人當作你?即便知道那人不是你,我還是認為他是你,並為此而憎恨他。

是,我憎恨他。這個事實忽然如此明晰,憎恨活下來的人是他不是你;憎恨他披著你的外衣,狂騙我的感情,憎恨自己還愛著你但他卻不是你;也或者我更憎恨你!

我愛你卻憎恨你!這個認知,讓我驚駭莫名。

我怎能帶著憎恨上路?離開是為了遺忘而不是憎恨。

所以我選擇留下,想要處理憎恨,無論對象是你還是他抑或是自己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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